《传习录》后
“知是行之始,行是知之成”
(看完这期典籍里的中国我真蚌埠住了暴写小作文,阅读时间约三分钟)
与史实可能有出入,实属抱歉
十多岁挺得住七天七夜不眠不休格竹致知,三十岁挨得过活活杖毙了两个人的三十庭杖;
被贬为没有品位的吏官发配龙场,竟能在粗糠陋洞里悟得至道;
一兵一卒不带就敢诓骗宁王自己手中有四十七万大军;
带着几万人出城迎头痛击对方十万精兵居然大获全胜还活捉反贼……
然而这些都不是他为后人传颂的至因。
“知行合一”
讲几个令我极受触动的场景吧。
开幕以赴死前,重疾在身还奉命接旨平定两广祸事之前为场景,真是,不由自主开始心疼。五十七岁的人了身体又自幼不好,两广之地多瘴气又最不利于病。可在场所有人中,唯他一人似乎无所畏惧。
“怕我,回不来了?”
他轻轻扬眉,须发灰白间,也没说完那句定人心神的劝慰。
紧跟着回顾一生――
受庭杖那场真真实实让我感觉到痛了,是真疼啊,两杖下去就已然五脏齐鸣耳晕目眩,十杖后满额是汗二十杖就满口鲜血――剧痛之中他在想什么,后悔吗。
他伏身下去时说,君仁臣直,陛下当远奸臣。
他昏过去前低低地说,君仁,臣直。
悔吗?真切的实木高高举起时带起血腥味的风声,随从宦官都不忍地别过头去。
狱中,徐爱在他身旁跪下,带来父亲含泪的骄傲,
“以吾儿为荣”
他通红干裂的眼眶,覆上薄雾。
不叹不公。
新年的焰火燃起来了,监狱的窗能看见璀璨的一个角落。他累得很了。
徐爱带着哭声。兄长,兄长。
全家人都为他骄傲。徐爱还端着那碗热汤。
徐爱也怕他撑不过。
然后是龙场。
王阳明还是王阳明。放浪形骸,四两拨千斤。他似乎有一种执拗的顽劣――不服从,不退让,不放弃。
戏谑过后他静坐。
“我也活成了这个样子”
但他不放弃。
永远会为古来先贤与今人的神交触动。那么多的圣贤,那么多种声音,那样枝繁叶茂生机脉脉的一株苍树,似乎广袤的舞台宏大的相遇
――实际上只不过是一个杖伤未愈的罪人,坐在天地开阔的石洞里,对自己,一遍遍地问,一遍遍地求。
孔夫子历尽困隅,而能有其道流芳。先生点着他的胸口,告诉他其心已近
“如何更近?”
孟子说你奔赴其途,正在道中
“如何更近?”
请教我!
他俯下身子声声恳求,拨开层层迷雾追溯本源,人生的意义,至道,至理
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存在,究竟――对的事,做对的事,什么是对的事――还要更近――
还需更近。年轻的君子急于做成圣贤,他辗转于孔孟朱陆的言语身行间,求问于前贤今人的载道明理间,历史长河里每一个流星骤然的耀眼,每一分火花迸溅的须臾,每一把打开真理的钥匙――最终碰撞,熔铸,推开了的是他自己的心门。
“吾心即吾理。”
他明白了。如同一次羽翼紧绷后最终振翅,仿佛一生酝酿中霹雳一声。
因为我的心就是道。
已然是道。
他热泪盈眶欣喜若狂,顿然开悟像是被取下了束缚耳目的黑布,他急于表达这份奔涌的喜悦,对着明月敞开自己,狂呼疾喊――刚刚历经了生死磨难的人啊,上天赐他的泪如此滚烫。
守仁。守仁。
恪守,仁德的本心。
观众也被感染。台上在笑,台下在哭。
为途之不易,为成之狂喜。
毫不迟疑。得志,与民由之。
“知行合一”
先知后行的说法流传千年。一个后生他怎么敢将泾渭分明,从属关系的真知与实行合而论之?
徐爱“既惊且骇,后疑”像所有人一样,可他看着喜色未退的兄长,沉吟深思,终亦得道。
徐爱深深弯下腰去,做了这无品位的官员身侧,第一个学生。
最好的学生。
接着不得不提的是,徐爱的死。
徐爱的英年早逝伤他很深。正在他的思想广为流传并逐渐被认可时,他最得意的学生先一步去了。
“天要我的命就拿去,为什么要带走我的曰仁呢”
这是王阳明亲自写下的话。你看――
“我一直,不敢翻开你的手录。”
他似乎也不是天地不怕。
戏剧这里的处理是我第二个泪点。
暗处,黑发人依然年轻,爽朗。
先生眼眶骤红,他连连告诉他的学生,你我的名字――载入《传习录》中,有你有我。
徐爱永远那么鲜活。
他说,谢谢先生教我知行合一。
他说先生的思想流芳百世。徐爱无憾。
那么,泪是不舍吗。
深深鞠躬,就此作别,照顾扶持他涉过泥泞,陪伴帮助他洗去迷茫的人一个转身,先生似乎被他拽动,不自觉地向前走去。
他泪流满面。
停在这里。因为他还有自己的路。
他们的路。
平叛乱。简直不可思议。
作为文官,面对手持十万精兵的暴怒,他依然像个先生。
“诸位以为如何?”
他端坐案上,铺纸磨墨。
左边说,退守。十万精兵对我军实属大敌,毫无胜算。不能降,但请撤出南昌,从长计议。
不行!右面说。南昌是我军拼尽全力收服,必须死守。不可失,恳请坚守阵地,奋战到底。
非退则败,白送将士性命岂不可惜?
民曾助我,宁王必定血洗整座南昌!
跪的跪,请的请。文臣武将,万人之首,等他一声军令。
这个红袍官员居然轻笑。
“你们以为,宁王攻南昌是祸事?”
众臣大惑。他下堂。
上中下三路,直捣京师,或再南下,一危社稷,二伤江南。唯有宁王气急败坏,反扑我南昌――
“以我军之死守,换社稷安康。”
这就是统帅的主意。
于是,右边有人应声,备战!
“谁说我要在城迎敌?”
是是。左边连连附和,退守!
“万万不可。”
满堂的大不解中,他说。
“出城迎敌,迎头痛击!”
万万不可……
这下子所有人可都聚拢了。
万万不可!
他猛然转身振袖。
“为何不可?”
急咳没有止住他的决然。
面面相觑,我们和史中人一并,看着他手中匆匆聚集的几万兵马。看着他坚定而自负的自信。
而他竟真一举夺下这场只有历史相信的胜利。活捉宁王时,自称为朕的反贼才知道是谁狂妄。
但这故事还未结束。荒谬至极的是,当今圣上听闻此讯御驾亲征,十万大军浩浩汤汤开往南昌,要求王阳明,放了宁王。
让陛下 亲 自 平 叛 乱。
他似乎又忘了那三十庭杖血肉模糊的痛,忘了龙场偏僻险恶的荒凉。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疼,他又慌慌忙再三上书,数次阻拦御驾。
仿佛面对宏伟的车队金碧辉煌的冠冕,一个赤红衣袍的人张开双臂。他说民生已多艰。
真再经不起折腾了,求您回去吧。
然后张公公先来了。阉人负手而立,他转身睥睨着阶下的王阳明,曾杖打功臣三十的刘瑾就死在这个姓张的人手里。
他给功臣带来一道罪名。
“陛下问你,是否存谋反之心。”
这四个字如雷击,又似乎预料之内。他微微张开口,什么都没能说。
眼前展开一道模糊的纹理,扩大,蕴散。伏案提笔的,是他的父亲。
“他们说,爹是状元。”小小的孩子扎着发髻,支着脑袋看他的爹,“状元是天底下读书最厉害的人。”
“天下读书最厉害的人不是状元。”父亲眼里慈爱如此。
我看着你说要做圣贤,我看着你格竹子格得头疼脑热,我看着你做官,看着你进言,看着你,受庭杖三十……
状元的声音哽咽。
“父亲,孩儿知道怎么做是对的。只是……”
谋反其罪,九族当诛。
孩子的话语凝噎。
我看着你被发配龙场,看着你,悟道明理,走上你自己的路。
“我这一生最大的骄傲,不是考中状元。”
是教养了你。守仁。
“你心中自有良知。只需,知行合一。”
他满眼的泪,此时才铿锵地落在地上。
说服来客,劝退圣上。他的良知这么劝他,于是他去做了。
而这世界对有为者并不静默。
现在。
他路过,他未能看到的故人暮年,路过后世传而习之的知行雄杰,路过深受触动而更名“行知”的老师,又播撒下无数桃李的种子……
他站在阳明洞前。衣着鲜艳的现代青年聆听他的教诲,他有些无措地去寻引领者的衣袖,当代读书人请他讲学。
古人今人的声音碰撞交融,平和自然地在诵读声中贯通。
“知是行之始,行是知之成。”
人群中还是那个爽朗的声音应了他的问题。
“致良知。”
先生顿住。他眼中描摹勾画出多年前的轮廓,与今日递上线装书的青年一般重合。他最终没能堵住思念的缺口。
“你很像我的一个学生。”
他今生最大的痛苦。
从惊到喜到不舍,重逢般的初遇,同样赤诚的心。
“他很爱《传习录》。”
长者的目光温柔地抚摸他头顶,又爱怜地停留在他患难多年的陌生人眼底。
泪已流尽了。徐爱我生。我知你还活着。在四百年后,在《传习录》中。
与我挥手作别的你,今后是否还会有很多……
相互分别,我们遵循心中良知,行自己的路。
他还是那个说做便做的少年,像竹前捂着头满眼青翠的孩童,他赴往两广平反,再走他的死生之路。
“此心光明,亦复何言。”
恪守仁爱,心向光明。
言已至此。是他从一而终的一生。
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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